什么！乙方“負”3877萬中標？
你沒看錯，題目上寫的就是“負”3877萬！也就是說，甲方發(fā)布項目，乙方承接后，不僅不會跟甲方要一分錢，還要“倒貼”近4千萬給甲方，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大家都是環(huán)保圈里刨食兒的人，從來都是甲方給錢，乙方干活兒，甲方爸爸就是我們的金主，而且大家在投標的時候，都會在確保能中標的情況下，盡可能地將金額寫得高一些，不賺白不賺嘛。試問，有誰見過將中標金額寫成“負數”的？-3877萬，這不是巨虧了么？
這個奇葩的案例，就是不久前發(fā)布中標公告的重慶市長安三工廠片區(qū)城市更新(一期)拆除工程項目。中標人為山東鴻華建筑安裝工程有限公司(私企)，中標金額約為“-3877.01萬元”。更有意思的是，第二中標人和第三中標人的報價分別為-3708.18萬元和-3517.51萬元，也均為負數。
項目中標候選人公示。圖片來源：重慶市公共資源交易網
為什么這些投標報價會是負數，數額還這么高？這些投標人瘋了嗎？當然不是，因為建筑垃圾項目畢竟還是生意，而不是做公益。
那為什么會出現投標報價是負數的情況？根本原因在于招標文件中一句話——“所有拆除的廢料歸中標人所有”。
對此我們可以這樣理解：中標人出錢、出人、出力，按照甲方規(guī)定完成拆除工作后，將拆除的各種廢料銷售后之所得，必然會遠遠大于付給甲方的金額。
那么，大家可以猜想一下，中標人通過拆除、收集這些建筑垃圾，賣給相關廢品回收企業(yè)，收益能有多大？如果以3877萬元為基準數計算，是它的兩倍、三倍、還是五、六倍？這實在是一個能讓人浮想聯翩的問題。
此外，該項目雖然名為拆除工程項目，實際上卻涉及到建筑垃圾上下游的各個相關產業(yè)，通過分析這個案例，足以讓我們窺探建筑垃圾生意的冰山一角，以及我國不斷增長的建筑垃圾市場背后所潛伏的無限價值。
1 拆的不是垃圾，而是真金白銀
2022年2月23日，重慶中鵬實業(yè)(集團)有限公司發(fā)布了長安三工廠片區(qū)城市更新(一期)拆除工程的招標公告。招標公告稱，拆除總面積約168393.44平方米，棄渣總規(guī)模約168393.44平方米，合同金額約為約624.931086萬元。
項目招標公告。圖片來源：重慶市公共資源交易網
招標文件寫到，項目建設地點位于重慶市江北區(qū)鯉魚池長安三工廠區(qū)，工期60日歷天，缺陷責任期12個月。項目招標范圍要求如下：
本項目范圍內的建筑物和構筑物整體拆除，場地內棄渣(含生活垃圾)外運，植物移栽，做到場地內無建構筑物的任何結構，所有拆除的廢料歸中標人所有，達到土地出讓的規(guī)定要求……
據企查查信息顯示，重慶中鵬實業(yè)(集團)有限公司于2022年2月24日更名為重慶市江北區(qū)城市開發(fā)集團有限公司，100%控股股東為重慶市江北區(qū)國有資本運營管理集團有限公司，實控人為重慶市江北區(qū)國有資產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
可以看出，合同金額在招標文件時還是“估算600多萬元”，可到了中標時，就搖身一變成了“-3877萬元”。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變化？能讓中標人不惜付出幾千萬都要取得拆除權，這拆除的廢料到底有什么玄機？
在拆遷公司的眼里，工地上遍地是寶。
熟悉拆卸工程的人知道，拆下來的建筑垃圾中，鋼筋屬于比較值錢的部分，其次為門窗、木料、電表、磚頭等。網上有一篇2019年發(fā)布的名為《拆遷施工400%的利潤都有》的文章，提到過某工地一日的不完全流水收入：
10月21日：電子表1700個×0.5元/個=850元，三相電表20個×2.5元/個=50元，黑電表290個×4.5元/個=1395元，地板磚2605個×1元/個=2605元，鐵2.62噸×1750元/噸=4584元，塑料管402個×1.8元/個=723元，鐵皮925個×1元/個=925元，鋁線363公斤×1.5元/公斤=544元……
筆者算了下，上述一日流水大概有1.17萬元。一個拆遷工程少則1月，多則3月，以3個月為例計算，其收入就能有近百萬元，應該說利潤還是很豐厚的。
以鋼筋為例，我們可以通過長安三工廠片區(qū)項目估算一下，光是這一項拆出工程就能收入多少。根據重慶市規(guī)劃和自然資源局發(fā)布的相關城鄉(xiāng)規(guī)劃，可以看到長安三工廠片區(qū)修改前后的示意圖。如下圖所示，在修改前，該片區(qū)有約一半的區(qū)域為工業(yè)用地(褐色區(qū)域)，另一半約為居住用地(黃色區(qū)域)。
圖片來源：重慶市規(guī)劃和自然資源局
招標文件附件中的《建構筑物明細表》顯示，本次拆除共計26項內容，幾乎全部為“新廠區(qū)冷卻塔、三工廠空壓站循環(huán)水系統(tǒng)水池、焊后儲運鏈廊道”等工廠廠區(qū)構建及附近道路。可見，本次一期拆除的范圍應該集中在該片區(qū)的工業(yè)用地內。
在下面這個表中，筆者對《建構筑物明細表》進行了篩選，發(fā)現共有8項為鋼筋混凝土或鋼結構建筑，且都有明確數量。
拆除工程建構筑物明細表。圖片來源：重慶市公共資源交易網
網上一篇題為《拆遷公司自曝暴利鏈條，拆一個城中村可掙幾百萬》的文章顯示，城中村每平方米可產生20公斤左右的鋼筋，拆下的門框可賣5-6元/平方米。
安通廠房網信息網上也有一篇相關帖子寫道：因為影響結構鋼筋平米用量的因素非常多，如：建筑的地理位置、建筑的總高與層高、建筑結構與平面布局、廠房的具體使用功能等。所以，廠房一平方需要鋼筋量大約在每平方米15-40公斤左右：磚混結構的大約15公斤，排架結構的大約35公斤，框架結構的大約40公斤。
還有熟悉內幕的網友反映，一個大型工地大約可以拆出300噸廢鋼筋。
我們以上圖中“SC6350焊接線至面漆線廊道(棚)”一項為例，按照廠房一平方米需要鋼筋量大約在每平方米15-40公斤左右為基準，取中間值，假設該工地能拆出30公斤/平方米鋼筋，可做以下推算：
3300.50平方米×30公斤/平方米=99015公斤→99015公斤=198030斤→1 噸=2000 斤→198030斤÷2000 斤=99.015噸
通過以上推算可以得出，該項大約能出99噸左右的鋼筋(注意，我們這里的基數取了中間值，也就是說，該項的產出有可能會遠高于99噸)。僅一項就能拆出約100噸鋼筋，其他分項又能拆出多少噸鋼筋？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算算。
然后，新的問題又來了，這99噸鋼筋，能賣多少錢呢？
以4月24日的“揚州鴻藍廢鋼價格行情”為例，直鋼筋價格大約為3550 元/噸。
4月24日揚州鴻藍廢鋼價格行情。圖片來源：廢鋼資訊網
99噸鋼筋，總價大約就是35.145萬元。
有個成語叫“管中窺豹”，別看35萬元不是特別多，可這只是該拆遷工程中的鋼筋部分的一個單項而已，如果擴展到全部廢舊鋼筋，實際數值只能更多。再加上拆遷出來的其他廢料，如門窗、木料、電表等，其中蘊含的價值更是無法估量。
可見，建筑垃圾有時候其實是一個寶藏，名字雖然叫“垃圾”，但實際上則是實實在在的“真金白銀”?。?br />
通過這番計算，大家應該明白中標金額之所以是“負數”的原因了，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里面的附加值太過誘人的緣故。其實類似的事情在環(huán)衛(wèi)項目里也發(fā)生過，比如普通的環(huán)衛(wèi)清掃保潔項目，中標價很低，甚至都無法與成本持平，但是因為中標后能取得該路段的廣告權，照樣會惹得一群企業(yè)競標。
2 建筑原材料暴漲，河砂價格10年漲了20倍
事實上，建筑垃圾中絕不僅僅只有廢舊鋼筋一種“值錢貨”。
如果把拆遷工程叫做“建筑垃圾上游產業(yè)”，那么建筑垃圾下游產業(yè)(主要指拆除、修繕過程中所產生的渣土、棄土、棄料、淤泥及其他廢棄物的資源利用)則涉及到了另一個龐大的再生產品家族。
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再生”和前面提到的廢鋼回爐變成新的鋼材還不太一樣。廢鋼再生，生產出的還是鋼。而渣土、棄土、棄料、淤泥等則會生產出全新的商品，如再生磚、再生混凝土、再生砂漿、再生墻板等。
建筑原材料的暴漲，是近年來促使建筑垃圾市場行情上升的重要原因之一。以河砂為例，在上世紀80年代，河砂每噸大約是兩三塊錢，在2010年，河砂每噸大約是15元，而到2020年，全國各地河砂價格暴漲，國內部分地方河砂的價格漲到每噸兩三百元，僅10年時間就漲了20倍，有些地方砂子甚至已經開始按斤賣了。
正因為如此，人們才會把目光瞄向了建筑原料再生產品市場。
建筑垃圾火了，除了市場方面的原因，還有政策方面的影響。
從環(huán)境整治角度來講，“建筑垃圾資源減量化”任務已經迫在眉睫。雖然目前我國還沒有建立建筑垃圾的統(tǒng)計制度，但就我國建筑垃圾的產量應該在十億噸數量級已達成共識。根據北京建筑大學副校長張大玉介紹，全國建筑垃圾年產生量約35億噸。但是，如此寶藏，除少量用于工程回填和再生利用外，大部分仍簡單堆放處理，利用率卻不足5%。
2021年7月，國家發(fā)改委印發(fā)《“十四五”循環(huán)經濟發(fā)展規(guī)劃》，提出：到2025年，資源利用效率大幅提高，再生資源對原生資源的替代比例進一步提高，循環(huán)經濟對資源安全的支撐保障作用進一步凸顯，建筑垃圾綜合利用率達到60%。
之后，多地政府陸續(xù)出臺了不少政策支持該市場的發(fā)展，尤其是今年上半年，發(fā)布量十分密集：
2月14日，河北省政府辦公廳印發(fā)《關于支持建筑垃圾資源化利用的若干政策措施》，從完善政策措施、推進科技創(chuàng)新、加快建筑垃圾再生產品推廣應用三個方面提出加強頂層設計、推進項目建設、推動社會資本參與等17條具體舉措要求，進一步推進全省建筑垃圾資源化利用工作。
2月25日，《重慶市中心城區(qū)建筑垃圾專項規(guī)劃(2021-2035年)》發(fā)布，提出到2035年底，重慶市中心城區(qū)工程垃圾、拆除垃圾、裝修垃圾分類收集率達95%，建筑垃圾資源化利用率達82%，綜合利用率達85%，區(qū)級智能監(jiān)管平臺應用比例達100%。
3月11日，國家《“十四五”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科技發(fā)展規(guī)劃》下發(fā)，其中“綠色建造技術”一項中指出，要開展全過程綠色低碳建造關鍵技術，建筑全壽命期垃圾減量化和資源化利用關鍵技術……
3月17日，安徽省下發(fā)《2022年全省城市管理監(jiān)督執(zhí)法工作要點》指出，在建筑垃圾方面要抓緊建立健全建筑垃圾分類、處理及資源化利用體質機制，強化建筑垃圾污染環(huán)境防治工作，建立住房城鄉(xiāng)建設等多部門的協(xié)同推進機制。
3月21日，北京市《建筑垃圾再生產品應用技術規(guī)程》正式發(fā)布，從地方標準的層面規(guī)范了再生產品應用的技術要求，是國內首創(chuàng)，對北京市工程建設領域推廣應用再生產品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
3月29日，河北省發(fā)布的《河北省建筑垃圾資源化利用技術導則(2022年版)》提出，建筑垃圾應從源頭分類。在處理及利用環(huán)節(jié)，建筑垃圾物料進廠至再生產品出廠的各環(huán)節(jié)應配備計量裝置，按進廠量和實際利用量分別計量和統(tǒng)計，并計算建筑垃圾資源化利用率，進廠建筑垃圾的資源化利用率不應低于95%。
3月28日，經深圳市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深圳經濟特區(qū)綠色建筑條例》擬于7月1日起實施?！稐l例》指出，要大力推廣應用綠色建材和建筑廢棄物綜合利用產品。大型公共建筑，國家機關辦公建筑和財政性資金參與投資建設的公共建筑應當優(yōu)先采購和使用綠色建材以及建筑廢棄物綜合利用技術和產品。
3月25日，杭州市就《關于進一步規(guī)范建筑垃圾審批管理和執(zhí)法工作的通知(征求意見稿)》公開征求意見?！锻ㄖ分兄赋?，要建立建筑垃圾“兩審批兩備案”管理制度，把建筑垃圾分為工程渣土、工程泥漿、工程垃圾、拆除垃圾和裝修垃圾五大類進行統(tǒng)一審批備案、統(tǒng)一批后監(jiān)管、統(tǒng)一平臺管理。
2個月內出臺8個政策，涉及北京、河北、重慶、安徽、深圳、杭州等多個省市，數量之多、范圍之廣、力度之大，都十分罕見。市場價格走高+政策頻出，正是這些因素推動著建筑垃圾市場日漸升溫。
當然，以上只是一些樂觀、積極的因素。在現實中，建筑垃圾市場仍然存在一些“硬傷”：
1、回收利用率低，監(jiān)管機制不健全。
雖然有些地區(qū)已經開始重視建筑垃圾消納的問題，但仍有很多地方對此項內容不監(jiān)管、不作為。建筑垃圾的運、存、放、消各個環(huán)節(jié)存在多頭管理，而因為其本身的特殊性，往往涉及住建、交通、公安等多個部門，會因為缺乏統(tǒng)一規(guī)劃，相互扯皮、推諉，導致建筑垃圾隨意丟放，無人負責，無人監(jiān)管。于是，建筑垃圾資源化工廠就會出現“原料”稀缺的情況。
2、再生產品成本高，市場競爭力稍弱。
目前，雖然部分地區(qū)出臺文件鼓勵社會投資建設項目使用建筑垃圾再生產品，但是由于工藝技術等原因，再生產品價格不一定優(yōu)于普通產品，質量也有些參差不齊，導致其市場競爭力不強。
3、建筑垃圾處理費偏低。
建筑垃圾資源化利用項目的收入有兩個主要部分，一個是運輸和處理價格，另一個是再生產品銷售所得。而對于垃圾處置費而言，往往只有幾元錢。比如今年3月開標的江蘇東海縣建筑垃圾資源利用PPP項目，綜合處理單價為運費每噸5元，裝修垃圾每噸3元。
在再生產品價格保證不了的情況下，處理費的偏低，更加導致私企很難維持項目的運轉。
因此，據筆者觀察，中標建筑垃圾項目的很多都是身肩民生責任的國企。比如去年5月，江蘇省曾一日開標了3個建筑垃圾資源化利用項目(淮安市中心城區(qū)項目、南京市高淳區(qū)拆遷項目、泰州市垃圾分類收集后端處理項目)，中標人均為地方國企。
總之，建筑垃圾是可以回收再利用，實現資源化、減量化處理的資源。但是和已經非常成熟的生活垃圾焚燒市場相比，我國的建筑垃圾市場目前還處于起步階段，各方面都有待完善。
不過，相信隨著國家和地方相關政策的陸續(xù)出臺和國家對環(huán)境保護的力度越來越大，這個市場未來一定是大有可為的。
建筑垃圾，永不枯竭的“城市礦藏”！
原標題：乙方“負”3877萬中標！建筑垃圾市場能有多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