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普通人每天提著垃圾袋扔到垃圾桶里的時候，他會不會想這些垃圾最終將去向何方?

目所能及之處，垃圾被隨機扔進“可回收”或“不可回收”的垃圾桶，最后又混在一起，被拉去遠郊焚燒或者填埋。

CCTV-4中文國際頻道《走遍中國》欄目組曾制作《變廢為寶——撿出來的百億產業(yè)》專題節(jié)目，講述廢塑料瓶如何變成衣服、膠鞋等生活用品，內行人認為那是常識，而外行人確認為很神奇。

其實廢塑料這個行業(yè)大多數(shù)國人對此都了解甚少，但是當仔細了解之后，國人也會意識到這個行業(yè)可能是中國的一個驕傲。

廢塑料加工廠

20前的中國，經濟雖不夠發(fā)達，但在環(huán)境保護的某些方面，并不比今天落后。

20年前的國人并不是為了“可持續(xù)發(fā)展”等高大上的理念，只是單純地珍惜物料。街頭任何有回收價值的廢品，總會有人撿拾，即使現(xiàn)在長輩們也一直保持著積攢飲料瓶、廢舊報紙定期賣到廢品站的習慣。

在一個塑料瓶回收工廠，可能一個城市青年很難想象到這樣的場景。飲料瓶已經按照顏色和材質分類好，然后會被紡成絲再卷繞成捆，成為化纖衣服的原料，或是被粉碎分離，做成再生塑料顆粒。

再生顆粒是很好的原料，可口可樂公司的飲料瓶制造商，所使用的 PET 原料中，約三分之一來自再生料。經過和其他材料的混合改性，再生顆還可以有更多的用途。

食品級的 PET 瓶一般都是使用原生料，但再生料可以用做不直接與食物接觸的三層 PET 瓶的夾層。

很多媒體都報道過廣東的貴嶼鎮(zhèn)，被稱為“電子垃圾之都“，從電子垃圾中拆出真金白銀，一條完整的產業(yè)鏈在這個鎮(zhèn)上盤踞，然而與之相生相伴的卻是重度污染。

不過在一個合格的國家級產業(yè)園區(qū)內的企業(yè)里，各項監(jiān)管相對到位。而且塑料行業(yè)比金屬的危害要小得多，廢舊塑料行業(yè)涉及到的多是物理拆解，只要做好地面的防滲，環(huán)境影響是可控的。

廢塑料加工工廠可以正常運轉的前提是他的上游廢品回收站可以源源不斷的供應工廠需要的原料，也就是那些在北上廣走街串巷回收舊家電、飲料瓶的小三輪首先收購了有價值的廢品，他們再轉手賣給上一級回收商，最后經過幾輪倒賣匯總，最終來到廢塑料加工廠。這是市場的強大力量。

或者說美國洛杉磯的一個家庭把放棄的塑料放進回收箱，然后經過港口的集裝箱運到中國，再經過拆解回收循環(huán)再生產，塑料變成了膠鞋或者是運動服，再一次被美國或者是歐洲的消費者買走。

這就是全球化的廢品回收鏈條。

為什么是中國?

看完上面的產業(yè)鏈，你一定明白，中國企業(yè)進口這些固體垃圾的原因。這并不是簡單的“發(fā)達國家傾倒”可以解釋的。

大多數(shù)發(fā)達國家，垃圾填埋和焚燒都是合法的，之所以把大量的垃圾運輸?shù)街袊?，原因只有一個——這些垃圾的回收價值高過運費，且有買家愿意為此付費。

中國企業(yè)從被低估的生活廢料中看到了價值，通過將廢物加工再利用，企業(yè)可以獲得一定的利潤，物料資源也可以得到充分合理的利用。

為什么恰恰是中國成為了世界最大的固體垃圾接收國?

原因之一 廉價的人力

分揀和拆解是回收行業(yè)中重要的一環(huán)，在合適的機器被發(fā)明之前，大量的工作都依靠人工——不同顏色的塑料瓶需要被分類，不同材質的瓶口和瓶身也都需要被分開。

然而，垃圾也并不會去到人工最廉價的地方。否則我們就會看到非洲、不丹等地成為垃圾回收樞紐，而不是中國。

原因之二 需求和消費市場。

2016 年中國塑料垃圾進口來源與 1988-2016 年累計進口量

中國自20年前開始進口固體廢料，也正是制造業(yè)和基建開始高速發(fā)展的時期。正是靠發(fā)達的制造業(yè)和上升期的經濟，才有了大量的市場需求，可以消化大量的再生塑料和金屬。

美國作者亞當在《廢物星球》一書中寫過泰國的例子以說明市場需求的重要性。

2008 年前后，泰國在短時間內成為了美國粉碎廢金屬的重要接收地，也正是因為泰國當時正在經歷與中國類似的基建熱潮。

他們需要更多的鋼材來建設高樓，生產更多的汽車，而泰國本國的廢金屬并不多。一方面，泰國人使用小汽車的年限比歐美長得多，因而生銹等狀況也多，沒有美國的報廢汽車產生的廢金屬質量好;另一方面，即使質量相當，泰國本國產生的廢金屬數(shù)量也遠遠不足以滿足本國的需求。

類似的情境也曾發(fā)生在日本，日本在基建上升期，也從國際上大量進口過礦渣。

而在亞洲需求崛起之前，美國人廢棄的大量汽車幾乎無處可去。

早在 20 年代，美國人每年淘汰的汽車就可以百萬計。大家習慣于扔舊車，買新車。廢棄汽車的處理頗為棘手，在勞動力價格上漲和金屬并不稀缺的市場情況下，焚燒成了最簡單易行的處理方式。然而，除了金屬，汽車還有大量的塑料和橡膠。據(jù)統(tǒng)計，60 年代，美國 5% 的空氣污染是由汽車焚燒造成的。

隨意丟棄在荒野也是一個常見選擇。尤其是昔日的汽車之都底特律，在鋼材價格走高之后，美國的廢品回收公司開始收購清理郊外的廢棄汽車，車上甚至長出了樹。

這是全球化的一個極佳案例。美國人終于開始清理本地囤積已久的汽車，而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曼谷的鋼鐵廠需要原材料為居民制造新汽車和新冰箱。

 

部分學者認為，廢品回收行情可以反映中國乃至世界的經濟走勢。

回收和循環(huán)使用是一個長鏈條。人們做這件事的原始動機絕不是環(huán)保，而是利潤。

被低估的行業(yè)

今年，中國出臺了禁止進口洋垃圾的條例，導致從歐美到日本的固體垃圾都無處堆放。

事實上，這種垃圾圍城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

2008 年的金融風暴就對廢品行業(yè)形成了非常大的沖擊。

原油價格下跌，塑料正是從石油中提煉的，再生料價格相比原生料毫無優(yōu)勢。大量的回收商都放棄了原有的合約。歐美人民辛辛苦苦做好分類的垃圾，因為無人收購，都積壓在了港口。等待他們的最終宿命，只能是焚燒或者填埋。

沒有良好的垃圾分類回收制度一直是中國本國垃圾處理的難題之一，因而廢棄塑料和金屬的質量比不過進口來源，分揀回收難度也大。在一個理想的世界里，人們應該在本地處理好自己的制造的垃圾，而不是把骯臟的工作轉移到別處去。

然而，一旦沒有了對再生材料的需求，也就談不上循環(huán)利用，分類回收也就成了求心安的行為而已。

全世界都在產生越來越多的垃圾。80 年代時，一個國際大都市居民人均每天扔掉 200g 垃圾;到了 90 年代和千禧年，這個人均數(shù)據(jù)大約為 700g 和 1200g。而今天，每個大都市居民人均會扔掉約1500g垃圾。

難以降解的塑料，則是所有固體垃圾中最讓人頭疼的。海洋中已經累積了為數(shù)眾多的塑料，以至于出現(xiàn)了「太平洋塑料帶」這樣的名詞。

一名潛水愛好者在印尼海域潛水時被塑料垃圾包圍

回收行業(yè)的照片看起來難免觸目驚心。再生制造的過程會有一些廢水廢氣的排放，在缺乏監(jiān)管的情況下，污染更是難以預計。不過，即使是條件最差、最骯臟的廢品回收企業(yè)，對環(huán)保的貢獻也好過最清潔的露天采礦。

《廢物星球》作者亞當來自一個美國的廢品回收家族，他大力贊揚中國在全球資源循環(huán)中做出的貢獻，希望形成回收貿易的全球化有效鏈條。而中國卻沒有因為這個綠色產業(yè)得到很好的聲譽。

世界在變

目前中國已經停止了大部分廢料進口的通路。

按照國務院的文件，至 2019 年年底，中國將逐漸停止進口國內資源可以替代的固體廢物。

 

日本堆積的垃圾

新規(guī)定在全球都產生了漣漪式的影響。美國、加拿大、法國，甚至是以循環(huán)產業(yè)聞名的日本等國，都出現(xiàn)了廢品堆積的現(xiàn)象——尤其是廢舊塑料這類固體垃圾，體積龐大，焚燒不易。

2018 年之前，中國消化了全世界超過 60% 的廢舊塑料。失去了最大的出口地，回收品價格一落千丈，美國西海岸的廢紙價格從100 美元一噸降到了 5 美元一噸。

美國回收企業(yè)損失慘重，而中國國內大量回收企業(yè)也收不到足夠的廢紙，廢紙回收價格連同紙價都一路上漲。近一年，紙漿價格漲幅高達 47%，書本教材都貴了不少。

塑料垃圾交易量與價值(世貿數(shù)據(jù))。1993 年，全球塑料垃圾進出口開始快速增長，中國累計進口塑料垃圾占累計進口總量的 45.1%。

即使不用洋垃圾，國內的垃圾回收產業(yè)也難以招人待見。多數(shù)回收產業(yè)園區(qū)的未來規(guī)劃里，更注重產業(yè)格局的升級，往塑料成品的下游產業(yè)發(fā)展，比如紡織服裝、機械制造這些傳統(tǒng)工業(yè)，甚至是高新技術、電子信息等前沿產業(yè)。

垃圾產業(yè)，終究還是一個眼不見心不煩的事。

率先崛起的美國帶頭過起了非常浪費的生活方式，垃圾像接力棒一樣傳來大洋彼岸，現(xiàn)在中國傳走的這一棒，又將去向何方?

來源:大象公會  作者:伍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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