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海外名校的女碩士,回國后一頭扎進農(nóng)村垃圾堆中,這究竟是為什么?就連當?shù)氐拇迕襁h遠地看著她,也十分不理解,好奇地問來到這里的紅星新聞記者:這個人是不是瘋了?
但對陳立雯來說,這是一場嚴肅認真的垃圾分類“實驗”。
在大多數(shù)人的觀念里,垃圾是骯臟的,人們丟棄它、遠離它。但陳立雯不這么看,在她的邏輯里,“垃圾是由人產(chǎn)生的,我實際不是在和垃圾打交道,是在和人打交道?!?/p>
這個女子到底有多癡迷撿垃圾?她已經(jīng)和垃圾打了超過8年的交道,還在認認真真地“撿垃圾”。
她的心中,有一個“垃圾夢”。
愛上“撿垃圾”的陳立雯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癡迷“撿垃圾”的女子
從北京“追”垃圾,一直“追”到了河南農(nóng)村
從2009年研究生畢業(yè)算起,陳立雯和垃圾打交道已經(jīng)超過八年。她本科念的英語,研究生讀外國文學,結果畢業(yè)時,她沒有選擇與專業(yè)相關的工作,而是進入一家在北京注冊的環(huán)保組織。按她的說法,“當年就是覺得這個概念特別美好?!?/p>
這之后,她的名字和調(diào)研垃圾流向、監(jiān)督垃圾焚燒聯(lián)系在一起,她曾經(jīng)和拾荒者待在一起長達半年,以致“全北京收破爛的至少有一半認識我?!彼苍沾诶贌龔S,衣服上的味道根本散不掉,“回家的時候地鐵晚高峰很擠,但別人還是要和我保持距離?!?/p>
2015年,她出國深造,到美國名校南加州大學學習環(huán)境史,論文正在修改,她就回國做起了老本行,而且跑到了農(nóng)村。
陳立雯試點的大王莊隸屬邢鋪村,是河南平頂山市的一個近郊村莊。
河南的十月還不太冷。邢鋪村的農(nóng)田里,玉米已經(jīng)收獲,冬小麥才灑下種子,剛犁過的土地透露出一種古樸的規(guī)整。電三輪車沿著村間公路向前駛去,落日的余暉透過楊樹林打在陳立雯臉上,光影斑駁,她說:“有我小時候的感覺?!彼诤笞希裆H為享受,但目光不曾遠離道路前方。很快,一堆垃圾在視線盡頭出現(xiàn),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垃圾堆就在道路一旁,有食品袋、瓶子、化肥袋還有蓋房剩下的建筑垃圾,北方風大,有塑料袋被吹起掛在旁邊的果樹上。垃圾堆邊緣露出黑色的痕跡,陳立雯告訴紅星新聞,“這說明垃圾曾經(jīng)被露天焚燒過。”
這只是沿街眾多垃圾堆的一個,還有一個更大的,堆在村后的泄洪渠里,長度超過十米。據(jù)村民講,每次上游水庫放水,這些垃圾就順著渠被沖到下游的河道里,滿河道都是。
王遂陽是大王莊村民小組的小組長,70多歲的他說:“就村東頭那個池塘,過去都是吃水的地方,你再看看現(xiàn)在,小孩子吃的五顏六色的東西,包裝隨手就丟進去了。”
陳立雯說,某種程度上,現(xiàn)代化正在使農(nóng)村的垃圾量成倍增長。“過去農(nóng)村家家都養(yǎng)家禽動物,廚余垃圾自己就能消化掉,而現(xiàn)在很多家建起了二層小樓,院內(nèi)做了地面硬化,不再養(yǎng)動物了,廚余垃圾自然就增多了。還有網(wǎng)購的興起等等,都是促使垃圾不斷增多的原因?!?/p>
村里,路邊上的垃圾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這只是沿街眾多垃圾堆的一個,還有一個更大的,堆在村后的泄洪渠里,長度超過十米。據(jù)村民講,每次上游水庫放水,這些垃圾就順著渠被沖到下游的河道里,滿河道都是。
王遂陽是大王莊村民小組的小組長,70多歲的他說:“就村東頭那個池塘,過去都是吃水的地方,你再看看現(xiàn)在,小孩子吃的五顏六色的東西,包裝隨手就丟進去了?!?/p>
陳立雯說,某種程度上,現(xiàn)代化正在使農(nóng)村的垃圾量成倍增長。“過去農(nóng)村家家都養(yǎng)家禽動物,廚余垃圾自己就能消化掉,而現(xiàn)在很多家建起了二層小樓,院內(nèi)做了地面硬化,不再養(yǎng)動物了,廚余垃圾自然就增多了。還有網(wǎng)購的興起等等,都是促使垃圾不斷增多的原因?!?/p>
村后的垃圾溝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農(nóng)村的撿垃圾日?!皩嶒灐?/strong>
垃圾分類,村民交費,一個老人騎三輪車來拉
在河南平頂山邢鋪村,陳立雯總是隨身帶著兩件東西:一個本,還有一個小夾子。收垃圾的時候,她用夾子翻看村民的垃圾有沒有分類,分的是否精細;而在本子上,她記下村上哪里還有垃圾,有哪些垃圾。
如果你問陳立雯垃圾回收不分類有哪些危害,陳立雯可以輕易羅列超過20條,“可以這么說,除了簡單粗暴省事,混合回收沒有任何優(yōu)點。”
在陳立雯來之前,大王莊村民李發(fā)珍就帶著大家搞過垃圾分類,但仍然遇到了不少問題,陳立雯這次來,主要是幫李發(fā)珍把工作細化。
村里的垃圾分類“三劍客:(左起)陳立雯、帶著小孩的李發(fā)珍、李遂正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李發(fā)珍告訴紅星新聞,當年從廣西桂林嫁過來的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媽媽。起初對這里垃圾隨意傾倒的行為感到完全不能理解,“垃圾就隨便一扔,堆得多了,就一把火燒了,但煙味能持續(xù)一兩天。”她家的房子在下風向,每當煙的味道飄過來,她就帶著孩子沖出家門,這使得她最終下定決心來做這件事。
考慮到農(nóng)民的習慣,李發(fā)珍沒有按照可回收不可回收的標準來分類。她選擇按照可漚肥和不可漚肥的分類,廚余垃圾堆肥,其實是農(nóng)村過去傳統(tǒng)的做法。收垃圾的過程并不復雜,每家準備可漚肥和不可漚兩個桶,然后農(nóng)藥瓶、節(jié)能燈、電池這種有毒有害的垃圾再單獨擺在桶外面。
村里每家的垃圾被要求分為可漚和不可漚兩個桶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每天下午3:30,村里負責收垃圾的李遂正老人準時從家里出發(fā),騎著電動三輪車,挨家挨戶收垃圾,每天收半個村子的垃圾。
李遂正在村里收垃圾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在分類回收后,可漚肥的廚余垃圾被就地堆肥,發(fā)酵好的肥料被返還給大王莊村民用來種地;不可漚肥的垃圾中,可以進入廢品回收的瓶子、紙張、金屬則被李遂正老人再次人工挑選出來賣錢;最后,無法處理的塑料袋、食品包裝這些,則被他用三輪車拉到較遠的一個市政垃圾桶,進入城市現(xiàn)有的垃圾回收體系。
作為報酬,村民每人每月交2元垃圾費,用來償付老人的工資,每月800元。在陳立雯看來,李發(fā)珍的工作實際上無形中完成了對很多先進理念的實踐,“她的經(jīng)費來源實際上完全來源于自籌,村民交垃圾費的行為實際上就是在踐行污染者的付費理念?!?/p>
紅星新聞記者跟隨老人收了兩天垃圾。通過這樣的方法,最后需要集中處理的垃圾,從體積上減量超過一半,如果從重量上計算,因為廚余垃圾較沉,比例還會更高。
清理垃圾的李遂正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對當?shù)乩诸愑H力親為
拜訪鄉(xiāng)長,給村民宣講,終于得到回應
盡管實踐的效果很好,但村民的參與度卻一直不是很好?!昂芏嗳硕荚谟^望,”而且后來李發(fā)珍發(fā)現(xiàn),有些和自己關系好的人家,只交錢卻不分類,“就是表示下支持?!币灿械娜思沂侵环诸悈s說什么也不交錢。
鄉(xiāng)上也有具體的困難。曹鎮(zhèn)鄉(xiāng)辦公室主任張國輝告訴紅星新聞,鄉(xiāng)政府之前對垃圾回收進村進行過論證,預算做出來是兩百多萬,鄉(xiāng)上實在負擔不起?!班l(xiāng)政府每年的預算并沒有專門的垃圾清運費用?,F(xiàn)在我們請清運公司每年48萬,都是自籌的?!?/p>
邢鋪村隸屬曹鎮(zhèn)鄉(xiāng),下面邢鋪自然村、大王莊、黑莊、劉樓四個村子沿著公路“北曹線”依次分布。鄉(xiāng)里安排的垃圾清運,只負責每村一個一共四個大型垃圾桶的清運。問題是這些垃圾桶的位置都在村外,以大王莊為例,從村子中間位置步行到垃圾箱旁,單程就需要15分鐘。
雖然村里的道路上有警告牌,還是有人亂扔垃圾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陳立雯認為,垃圾是由人產(chǎn)生的,解決垃圾分類的問題還是要做人的工作。
于是,她去見鄉(xiāng)長,拿著計算好的預算去“要錢”,一點點給對方講,“垃圾減量后,清運公司的成本更低,自然政府的投入就會更少。”她去爭取村委支持時,給對方一點點講道理,“把垃圾治好,既能贏得民心,也能贏得政績?!?/p>
陳立雯提倡垃圾分類,她說:“不加分類的集中化回收處理,是一種最簡單粗暴的處理手段,這樣看似最省事,但實際上這種做法只是實現(xiàn)了垃圾從眼前的轉(zhuǎn)移,而不是回收。最終,混合垃圾或者通過填埋,或者通過焚燒,都要對環(huán)境產(chǎn)生污染,實際上最終還是要反作用到垃圾的產(chǎn)生者身上。”
碰見村民,陳立雯也愿意和他們聊些垃圾分類的知識。她給村民講這些年她調(diào)研垃圾填埋廠周圍的惡臭,以及不經(jīng)過分類,垃圾焚燒廠對人體健康可能產(chǎn)生的不良影響。有人悄悄告訴她,說村民不比大城市的人,辦不成這事。她笑著回應:“我從北京來的,有的人垃圾分類分的還不如你們呢?!?陳立雯迫切地在村子里動員熱心村民,在她看來,熱心是對公共事務參與的前提。
陳立雯(左)在給村民宣講垃圾分類的好處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她的熱情得到了反饋和回應。
11月3日,邢鋪村小學,村委副書記陶付才宣布邢鋪行政村全面推進垃圾分類回收工作,并且宣布村委會無償提供一塊土地用以建設堆肥場。陶書記說:“人家一個外人都這么熱心,我們再不表示表示就太不合適了?!?/p>
村委副書記陶付才領著陳立雯看準備設為堆肥場的土地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持續(xù)進行的“垃圾夢”
她清楚,垃圾分類不是靠她一個人
來到邢鋪村后,陳立雯已經(jīng)利用之前公益日籌集的錢為收垃圾的李遂正老人換了一輛新車,還給堆肥地改造籌集到一筆錢。但她說,這些都不是重點,就如同垃圾分類的推廣,不在于購置多少個分類垃圾桶,她始終相信人才是關鍵。
結束了白天的工作,晚上陳立雯時常獨自思考。她告訴紅星新聞,她也曾設想這件事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以及離開后,這件事還能不能做下去。
在來河南之前,10月,陳立雯離開了河北淶水的南峪村。這是她回國后到的第一個試點村,她在那里待了三個多月,走的時候,村上的垃圾分類已經(jīng)搞得有模有樣。離開南峪時,她不是沒有擔心,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她,每個人的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問題,“比如收垃圾的保潔員如果沒把好關,或者垃圾清運公司把分好類的垃圾又混合了,只要被發(fā)現(xiàn)一次,就前功盡棄了。”走之前,她天天找書記,直到對方拍著胸脯保證親自抓這件事。
陳立雯和李遂正在交談,李遂正的垃圾車分隔成三個區(qū)域,前方為可以回收賣錢的可回收物,后排左側為不可漚垃圾,右側為可漚的廚余垃圾 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她心里明白,垃圾分類不是靠她一個人,而是靠每個人,“垃圾分類這件事,只有我們離開那個地方時還能繼續(xù)運行,才算是真的小有所成。而要大有所成,就是垃圾強制分類的那一天?!?/p>
晚上,村上有人放了一首美國鄉(xiāng)村民謠歌手約翰˙丹佛的《鄉(xiāng)村路帶我回家》,聽到音樂,陳立雯立刻從房間里走出來,說這是她最喜歡的歌曲之一。陳立雯閉上眼睛,月光如水,一個持續(xù)超過8年的“垃圾夢”,繼續(xù)在她的腦海中展開。
陳立雯繼續(xù)做著她的“垃圾夢”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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